吃完燥熱足以讓人流鼻血的酒釀蛋,左說要帶我們去見見他的高級長官。
長官上班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個樣樣具備的小學校,有郵局、有保全住的宿舍、有辦公室,一排排的就像教室,教室後頭有個康樂室。
辦公室的外面有操場,周圍種滿參天大樹,樹上長滿不知道什麼紫色的花,隨著微風搖曳。
我們走到辦公室門口。
唷! 長官們一字排開列隊歡迎呢,裡頭有男有女,男人穿短袖襯衫西褲,半長不短的褲管露出半截曖昧的小白襪配黑皮鞋;女人著及膝深色窄裙,不上不下的半截肉色絲襪,腳踩鞋跟不粗不細半高不矮的高跟鞋。
「歡迎歡迎,你們是第一批來到北陪的台胞!! (伴隨稀稀落落的掌聲)哈哈哈哈哈,原來台灣人長這個樣子。」其中一個大概是主管,迎上來同我們說話。
「北陪是個大城市嗎?」我打量四周
「怎麼市區怎麼那小?」臉上露出些許不屑的表情。
左在一旁插嘴了:「唷,這兒是勞改營吶,我們這兒天天有車到北陪啊。我可告訴你,北陪可大了呢。」
「嘖….怎麼連巴士都沒有。」這時候我的表情一定很欠揍。
「哎,我們這兒都是用派車的嘛,要去哪兒就派車啊。」
「真受不了,連個旅館也沒有。」我一邊用手煽風,眼睛四處亂飄,一邊癟著嘴抱怨。
這個姓左的自卑過頭變得自大,天不怕地不怕,以為自己是個勞改營的頭子很了不起,最怕人家看輕他。
「有啊! 怎麼沒有,你要多大多好都有……可你幹嘛住旅館? 住我家不挺好嗎?」左急急辯解,要不是他又瘦又乾曬得又黑,應該可以看到火辣辣脹得紅通通的臉。
「可是我媽怕熱啊,我們可是住慣有冷氣的房子。唉…. 你家太熱了。其實你家不是不好,是我們母子倆不習慣。這些年來,都享受慣啦,唉,就是你們所謂的資本主義吧。我看你別把其他鄰居趕去樓下住了,何必那麼辛苦咧? 我們這趟來就是要花錢的咩!」
(帥啊Jackie! 奧斯卡男主角獎怎麼不頒給你..)
「好,我給你找,找重慶最大最好的旅館,我包管你住得舒舒服服!」
只要開始嫌東嫌西,姓左的就不服氣,剛好中了我的計。
我猜他心裡又琢磨了一會兒:「那好吧,那我給你找車。」
後來我才曉得,原本他計劃叫部車,然後像寶一樣載著我們到處現。因為那個窮鄉僻壤也從來沒什麼觀光客,更別說幾十年來分隔兩岸,印象中口袋麥克麥克的台胞了。
「弟弟,我們先去拜會一下統戰部,他們在一個月前我們通信的時候就知道你們會大駕光臨,既然已經來到這兒,總得先拜會一下長官吧!」
坐上車子,到北陪市中心,不過就是幾條比較熱鬧一點的街,就算是這個小城的市中心。
那裡站著一棟庭院深深,造型有如小型總統府的可愛洋房,洋房前有一汪綠水,冒出一朵朵漂亮的荷花。
車子慢慢開了進去,荷花池旁邊一排八人站開,正熱烈鼓掌歡迎我們呢。
下車後,頂著和煦的陽光,姓左的一個個給我們介紹。
「這位是某某長官,統戰部部長」
是個女的,及膝裙,白襯衫敞開,露出裡頭一條金項鍊,腳上套著露趾涼鞋加半截絲襪,真搞不懂怎麼每個女人都這麼穿。
女長官臉上架著副黑框眼鏡,頂著赫本頭,正想跟我們握手。
旁邊一個矮胖男人頂著油膩的頭髮,白襯衫袖子高高捲起,襯衫底也沒紮進去,黑西褲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穿包頭土黃色涼鞋,裡面竟是咖啡加藍色花紋襪子,左說他是副部長。

大家(包括我跟我媽)堆著一臉虛偽的笑容握完手,一行人走進洋房一樓,大廳擺著古早年代塑膠皮製幾把連在一起的圓沙發。沙發旁是兩張凳子,木架內框著雲石般的花紋。
現場氣氛很官式老派,我覺得自己好像柴契爾夫人正要拜見英女皇。
其餘的同事們手裡捧著「嘉陵牌荔枝汁」魚貫走出來。
「這裡荔枝汁很風行嘛?」我問
「唷,台灣沒有嗎?」左別過臉來,一臉得意的回問。
這時,一群官僚開始打官腔,臉上堆著滿滿虛偽的笑容:「兩岸現在終於好了,可以回來走走,總算可以來家鄉好好地看一看。」
幾個人圍著我媽問東問西,我隱約聽到背後傳來老媽的聲音:「唉,我當然知道我是成都人!以前唸……...三十八年後去了..…..之後又到台灣.....」
遠遠的,似乎有人給我招手,就是那個胖子副部長。
「弟弟!弟弟!」
我指我自己:「叫我嗎?」
「對對對,叫你。」他猛點頭。
我給媽使了個眼色,走上前去。

跟著副部長走進辦公室,看到一個高個子坐著。
「弟弟,坐。」他清清喉嚨。
「怎麼樣,還習慣嗎?」
「我才到呢…」話還沒說完。
「咱們這裡很多地方好耍的喔,叫你姨丈帶你到處去看看,這裡跟台灣一定大不相同吧?」
我沉默了幾秒:「有什麼事嗎?」
「沒事兒,沒事兒! 只是例行公事,我們這兒很少遊客,尤其少台胞,想你給我們留下點紀錄。」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坐著的高個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塞給我一疊油印問卷,藍色油印,墨水臭味撲鼻而來。
上面列了一串問題,幾年幾月幾日生、上三代下三代、哪裡唸書、兄弟姊妹尊姓大名什麼的。
這考卷還都是繁體字,果真是專門為台胞設計的。
我匆匆填完交卷,副部長看了很滿意,小心翼翼給收進抽屜,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想你應該不成問題的,你那麼冰雪聰明的弟弟。」
他從大抽屜緩緩拿出一個袋子,一個錄影帶大小的牛皮包裹,放在桌面上,用右手慢慢推向我,感覺好像黑道喔!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前一陣子,應該是台北市吧」還側過身子跟高瘦子問了一下。
「有個張伯伯來耍了幾個月,可惜沒帶相機,一直叮嚀我們叫我們帶一些照片回去。我們呢,就錄了一捲錄像帶。麻煩你給我帶回去。」
我心裡正在想,這該怎麼拒絕:「好啊,反正就是錄像帶,我給你帶回去。」
副部長很是高興,吩咐了:「小王,你待會兒抄王伯伯的地址給弟弟。」
「不過有個狀況,我回程到香港要轉機,那兒有我父親的親戚,我還要住上幾天。香港機場有個X光,所有東西放進去,相機裡面的底片都會被洗掉。
嗯…我倒是不知道錄像帶會不會被洗掉啦。如果你不怕的話,我給你帶。」
「唷,老王,你有聽說過這種激光的這種盒子嗎?」副部長抬頭,緊張兮兮的問。
偷偷瞄了瞄站我身邊的老王,他支支唔唔的說:「我…我不知道我也沒去過香港。」
原來通通都是土包子。
我手還按在錄影帶上面不肯放:「我只是在香港探親,買買東西罷了。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帶啊?」
「這…. 唷,會洗掉啊? 那…不要了….」
「喔。那….你為什麼不用寄的呢?」我反問。
「用寄的喔」副部長轉頭看看高個兒
「好好好,就用寄的。….來來來咱們回客廳坐。」
媽一見到我就問「怎麼樣?」
「沒什麼,填了張考試卷,不過就是身家調查罷了。」
「對對對,考試卷!」女部長忙不迭的點頭。
「那叫做基本資料,沒啥子事情,你也知道,咱們這兒台胞來得少,只是留個基本資料,我們工作用的,沒什麼,沒什麼! 呵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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