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展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活動,可以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裡,體驗一段一輩子也演不出來的情節,不管它是很讚或是很芭樂。
如果是看紀錄片就更絕了,電影螢幕放映的是世界某個角落不可思議的影像,震撼的感覺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在腦海裡不斷重複久久不散。
光是看「河口人」就已經氣噗噗的,後來我又看了兩部更猛的紀錄片,其中一部就是Darwin’s Nightmare ( 達爾文的噩夢 )

故事該從坦桑尼亞、烏干達和肯亞交界的Lake Victoria講起。這個熱帶湖泊原本孕育了數百種淡水熱帶魚,成為生物學家研究演化過程與生態多樣性的天堂。1960年代,有些歐洲人以科學研究的名義把一些Nile Perch(尼羅鱸? 是一種鱸魚沒錯)引進湖裡,到了80年代,這個可以長到兩公尺長的外來物種把原本湖裡所有其他魚類趕盡殺絕。可怕的惡性循環,達爾文的惡夢從這裡開始。
Nile Perch
的肉質鮮美,Dimond在湖邊開起魚工廠,生意做得很不錯。大批內地窮人被吸引到此捕魚、宰魚,賺取微薄的工資;工廠裡每天片下來的Filet便運到歐洲光鮮明亮的大超市裡賣給歐洲人。
這批工人吸引了周圍的性工作者,其中包括爲了生計出賣肉體的年輕女孩、或者是帶著孩子的寡婦。由於性知識的缺乏,愛滋開始流行,於是男人開始生病、婦女開始生病、婦女生下的小孩也開始生病。不過這些窮得哭爸的病人可得求神拜佛千萬要在掛掉之前先回到自己的故鄉,因為活人舟車勞頓回鄕跟運一個屍體回去,價錢可是天差地遠。
可笑的是,當地牧師卻說用保險套防愛滋是違反基督教義的事情。

片魚的工人,他們身上的整潔程度算光鮮亮麗了

搶到一拳米飯的流浪小孩
既然大人開始死亡,就會留下一堆無家可歸的小孩。他們成群結隊睡在城裡的街上,女孩依附著強一點的男孩們,讓自己免於強暴或傷害。小男孩也聚在一起互相保護,不然也是會被莫名其妙的死變態大人雞姦。對這些孩子們來講,天天挨餓屬於正常,有東西吃才是莫名其妙咧。偶有一鍋米飯,大家搶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就為了能多吃一口。
在戲院裡,我清楚聽到音響傳來孩子互毆拳頭打在臉上的砰砰聲,那真是世界上最難忍受的音效。
地獄般的生活天天折磨著這群年輕的靈魂,為了逃避現實,他們很聰明的把鱸魚工廠的包裝材料燒融,然後像吸食強力膠一樣,把自己弄得high high的,如此露宿街頭時無論是被雷劈被打或是被性侵害,保證不會醒過來,好歹可以睡個好覺。
某個曾經也在街頭混日子的素人畫家Joseph,用畫筆紀錄這個混亂城市的面貌,並且帶著導演實地拍攝每天在街頭發生的悽涼景象。午夜時分,鏡頭跟著掃過街頭的探照燈,漆黑中地上縮著一個個孩子,數目多得驚人。
看到這裡心裡有個「何不食肉縻」的問題,既然湖裡大鱸魚身上矜貴的filet被送到歐洲,那不可以自己殺一條來吃喔?事實上這種高經濟價值的魚,賣給工廠都來不及了,怎捨得自己吃? 而且不抓魚更賺不到錢,即便大家心裡有數魚工廠給的工資有多麼廉價。
肥美的魚肉片下來後,剩下的魚頭魚架子就被卡車載走,一路上吸引無數蒼蠅,一面滴著臭水。偶爾有些爛魚架子從車上掉下來,緊跟在後的孩子們會一擁而上撿得不亦樂乎。
漆黑冷氣房裡杜比音響傳來的天真的孩子笑聲在我耳裡聽起來像天籟,睜大眼睛才明瞭他們大笑的原因是手上緊握著黏滿蒼蠅的臭魚頭。
片剩的爛魚被載到一個排滿木架的場地,嘩啦啦啦啦一股腦倒地上,一位阿桑彎腰捧起滿懷小size的臭魚,整齊的曬在木架上;一邊曬,蛆一面從爛魚裡鑽出來,爬在架上、阿桑的手上、腳上、掉在污穢不堪的地上。臭魚曬乾可以賣錢,大魚頭則拿去油炸,炸完馬上就可以賣給當地人吃。
另一個搬運臭魚的阿桑把頭巾扯下來,露出的不是右眼,是連眼窩都看不到的一片皮膚,她是給這些臭魚產生的阿摩尼亞給薰瞎的。在臭魚場工作的每個成人都衣衫襤褸,滿身臭水,鞋子終日浸在爛泥臭蛆裡,永遠黏呼呼。雖然如此,工人還是十分珍惜的穿著。我看到一個男人,穿著跟破布沒兩樣的T shirt,拖著臭氣沖天的爛魚車,一不小心爛涼鞋滑掉了,匆匆跑回來穿回去,臉上露出靦腆的小小微笑。

滿地的臭魚

這,才是當地人吃的魚喔!
鏡頭轉到某個會議室。
代表歐洲聯盟、世界銀行的官員還有世界自然保育聯盟( IUCN)到肯亞開國際生態會議(The World Conservation Union),影片指出湖裡的生態破壞還有湖邊發展排放的廢水,正讓湖水嚴重優養化,不久以後維多利亞湖就會變成一灘死水。
可是鱸魚帶來的經濟發展實在是太重要了,以至於各國代表必須像賣國賊一樣說出:「你們不要老是拍負面的消息,也要拍些正面的故事啊! 這個議題不重要啦,這個湖沒事的。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們繼續討論下個議題。」

國家漁業署夜晚的保全被歹徒給大卸八塊,也因為他的死亡,曾經幹過軍人的Raphael才能獲得這份一天一美元的危險工作。其實Raphael蠻希望有戰爭爆發,只要從軍,就能得到更高的報酬,也能讓他那夢想當飛行員的小兒子過過好日子。他說,想當飛行員是個很好的志向,兒子以後可以把魚載去歐洲賣錢,再把歐洲美好的東西載回來。
導演問:「什麼是好東西?
他語塞。

保全Raphael
對了,還有相較起來算是處在這條食物鏈頂端的飛行員。
很多地方都有飛行員,可是相較之下俄國飛行員最Cheap
公司叫他們開著載滿軍火的蘇聯老貨機降落Mwanza機場,提供子彈跟槍支給鄰國的非洲人繼續內戰,然後把鱸魚運到歐洲賣,怎樣都有錢賺。這些飛行員的生活過得還不錯,有酒喝,有不錯的房子住,可以養家,只是跟家人聚少離多。不過沒關係,在非洲也可以交個像Eliza這樣的「暫時女朋友」。
飛行員的身邊有永遠有數不清的Eliza 當「Eliza」不但有吃有喝有玩,可以養活一家子人,努力一點說不定還能存一筆學費,學學電腦或是英文。
送往迎來的日子還是有相當的危險性,在這群來來去去的男人裡,有個澳洲來的飛行員,唉,有一天發神經拿把刀刺進她的心臟,Eliza從此消失在這個物競天擇的可怕循環裡。

Eliza,已經死掉了

便宜的俄國飛行員

恰巧有機會碰到挑選這部片進影展的人,他問我:「妳看完有沒有嚇到?
老實講,沒有。
其實有啦,被蛆嚇到啦。
反正這個世界充滿無奈,世界強國默默地用經濟來剝削/控制/殖民弱者,還要假惺惺的說:「我們可是振興了他們的經濟!」看完Darwin’s Nightmare,我只是更加肯定,什麼世界展望會募款救非洲小孩,那都是捐心酸讓自己爽的啦。如此vicious cycle不可能消失,而且根本沒有任何人有力氣有膽量/有擔當能做出任何改善。
只能說,這輩子投胎到非洲的人真的很倒楣。我們台灣人,實在是很好命的。


Darwin’s Nightmare官方網站
youtube找到12個連結,幾乎是整部片子了,有興趣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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